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拼尽了全力,竟连一幅也未能留住。”

  忆起往昔,墨修永脸上的神色淡淡的,远不若讲到莫同亡故时那般动容。

  “没过多久,兴中的百姓找上门,欲让我子偿父孽。他们将我扒光了游街,后又扔去猪圈与猪同宿,事后却犹似不解气般将我浸入了粪水中泄愤。等折得磨尽兴了,再带回柳都门枭首示众。”

  “斩首当日,父亲的忠仆孔青不远万里来到兴中,于贼人手中救下了我。青叔武艺高强,抱着我一路东躲西藏,为护我逃走,不惜自伤一刀,忍着伤痛将我带回建安,又丢到了裴府门口,随后不知所踪。”

  听到此处,唐璎忽觉胸口钝痛。

  未曾想,他的幼年竟这般风雨飘摇,远非双亲皆故那般简单。

  “所以后来……你被裴大人收养了吗?”

  墨修永轻轻颔首,“裴大人是锦衣卫指挥同知,曾在我父亲手底下当过差。过继到裴家后,他还上书乞求太祖皇帝为我改了户籍。”

  更名那日,裴夫问他是否愿意改姓裴氏,却被他拒绝了。

  他明白裴夫好意,却也清楚自己身份特殊,不欲为裴家带来灾祸。

  裴夫尊重他的决定,遂让他自己起名。

  “墨”与“莫”读音相近,作为姓氏倒是不错,至于名嘛……

  摊开的书卷上恰巧印着‘慎身修永’一词,而‘慎身修永’,又与‘碧血丹心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

  “——就叫‘墨修永’吧。”

  名姓于他而言不过称谓罢了,他原本连莫都不姓,裴与墨又有何区别?

  “及冠那年,我未请先生赐字,而是自名“碧血”。碧血丹心,也算是和我家老头子最后的一点儿连结吧。”

  之后的十余年里,他和裴夫的独子裴序一起长大,成了名副其实的异姓兄弟。

  裴序做事很认真,自小勤勉刻苦,精钻刑律,意欲子承父业。而他虽有读书的天赋,却无心仕途,一心只想做个潇洒恣意的云游之人,四海为家,以描绘丹青为生。

  嘉宁十五年,裴序入职北镇抚司。为了替他办桩差事,墨修永不得已去了趟维扬,并以墨家钜子的身份自居。

  某日江边作画,脚边忽然滚来几颗板栗,一位素衣姑娘携着晨光钻入了他的眼帘。

  纤纤之姿,柔美无暇,眉如天边皎月,莹润的鹿眸中却盛满了星辉。

  建安美人不知凡几,可他偏对眼前的这位动了心。

  失神间,手中的《邗江图》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《美人拾栗图》。

  然而姑娘美则美矣,却实在清正寡言。以他的容貌在建安也不乏追求者,似她这般不识情趣姑娘以往根本入不了他的眼。

  可日渐相处着,他竟打心底爱上了这位“乏味”的姑娘。

  ——她的一颦一笑,不止入了他的眼,更入了他的心。

  命途多舛,千帆过尽,他竟再次活了过来。

  几月后,裴序来信问他差事办得如何了,还说裴夫的生辰快到了,问他何时回去。

  他自来洒脱随性,遂只简单回了句——

  “事已办妥,途中不幸被美色所误,今岁就不回去了,记得代我向裴大人敬孝。”

  不出所料,裴序再次来信时将他臭骂了一顿。洋洋洒洒几千字,他也懒得看,只提笔回道——

  “火灾中受了点儿小伤,休养中,勿扰。”

  “近日发觉看上的姑娘对我也有点儿意思,等她生辰过了,我就去她家中提亲。”

  笔头一顿,忽然想起裴序在北镇抚司的种种“作为”,俊脸一黑,立刻补充道——

  “这是我拿命根子救来的姑娘,以后别总板着个脸,对你嫂子好点儿。”

  笔落,似是怕裴序想歪,遂又在信纸背后画蛇添足般加了一小行注释——

  “这里的命根子指是我的手腕,而非你想的那个东西。”

  将手腕比作命根子倒也没错,毕竟他以作画为生,腕骨折断了,往后写字都难。

  想他自幼天赋异禀,又师承奇才,若非前几日的那场大火,日后或许比他父亲还要出色。

  幸运的是,建安城内“玉石先生”的名号尚在,他从前的那些画作依旧价值千金。仅凭此,便可保得他和阿璎后半生安稳无虞。

  倘若阿璎不嫌弃,仍愿跟着他这身残之人,他亦再可学些别的本事。

  然而造化弄人,还未等他有所行动,意外便先一步到来……

  海风吹过,将墨修永左额的新纱掀起一角,又被唐璎抬手给按了回去。

  他微微别开头,阻绝着她的靠近,低泠的嗓音中暗含不甘——

  “你十六岁生辰过后,我原是打算去章府提亲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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